2024年8月29日，最高人民法院通过《人民法院报》发布了《法答网精选答问（第九批）》（下称“问答”）中，收录了最高法民一庭法官对于“对赌协议中股权回购权性质及其行权期限如何认定？”的答复。其核心观点为，如果当事人之间对回购权的行权期间有明确约定，从其约定。而无明确约定的，权利方应当在“合理期限”内行权。为稳定公司经营的商业预期，审判工作中对合理期间的认定以不超过6个月为宜。诉讼时效从6个月之内、提出请求之次日起算。

该问答一出，可谓“一波激起千层浪”，立即引起广泛讨论，对投资机构在项目的投后管理尤其是回购退出安排影响重大。

诚如众多从事投融资行业的法务和律师、投资机构本身都纷纷感慨：一觉醒来，回购权没了（指回购触发超过6个月没有行权）；剩下的，也已经在通知行权的路上了（指回购触发尚未超过6个月）。

《精选答问九》并非司法解释，不具有法源地位，不是各级法院在审理相关案件时必须援引的裁判依据，仅能为法院的裁判说理提供参考。但《精选答问九》是由最高院专家根据法律、司法解释等规定作出，并经相关业务部门负责人审核同意后方才发布，具有一定权威性。因此，《精选答问九》发布后，该答复内容会对司法实践产生何种影响，各级法院是否会直接参考该答复作出判决，尚需要持续关注。

我们认为，股权回购权的性质判断，关键还是应该通过解释当事人的意思即合同条款加以确定。

从市场上大部分的对赌回购条款的内容来看，投资人和义务人的股权回购条款还可能被简单约定为：回购条件成就，投资人有权要求义务人回购股权。此种约定，是最为常见的情形。其核心在于，回购条件成就后，股权回购并不必然触发，投资方有权选择是否请求回购。只有在投资方请求回购的情况下，才进一步地在投资方与回购方之间成立股权回购法律关系，回购方才有义务向投资方支付回购价款。因此，回购条款本身只是一项“回购选择权”约定，而非“回购价款债权”约定。

也就是说，根据回购条款的约定，投资方可在回购条件发生时，依单方意思表示与回购方形成股权回购（转让）法律关系，不需要回购方再作出同意的意思表示。因此，回购选择权不是一项请求权，它可以直接变动当事人之间的法律关系，具有形成权的特征。

但是，回购选择权属于形成权，并不代表在整个股权回购过程中均构成形成权特征。当投资机构选择行使回购权后，随之产生的则是回购价款请求权，该“回购价款请求权”属于请求权，应当适用诉讼时效规则。因此，投资人行使股权回购权时实际发生存在先后顺序的两个法律行为：

(1)选择行使股权回购权，“激活”股权转让法律关系；

(2)请求回购义务人支付回购款。

在第一个法律行为中，当回购条件成就时，投资人可单方选择与回购义务人产生新的股权转让法律关系，而不需要回购义务人的同意，这一行为符合形成权的特征；在第二个法律行为中，投资人是在新的股权转让法律关系基础上，请求回购义务人支付回购款，即行使债权请求权，同时，投资人亦负有向相对方转让目标公司股权的义务。

实践中，法院经常将“回购选择权”与“回购价款请求权”相混淆，从而导致不同法院对回购选择权的性质作出不同认定。“回购选择权”与“回购价款请求权”在逻辑上前后衔接，分别作用于股权回购的不同阶段，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。

《问答》基本也采用了上述观点，认为股权回购是形成权和请求权的复合型权利说。基于“回购选择权”的形成权一经行使，随之产生的则是回购法律关系中的“回购价款请求权”；但一旦没有在“合理期限”内行驶“回购选择权”（形成权），投资人主张回购权利即告消灭。

形成权与请求权之争的核心问题还是期限问题。请求权要义主要见于《民法典》及各大民法学教材或论著，通常认为请求权适用于诉讼时效规则，一般为三年；形成权是指权利人依单方面意思表示就能使民事法律关系发生、变更与消灭的权利，比如《民法典》中规定的解除权、撤销权、抵销权等权利，形成权使用除斥期间，但《民法典》对除斥期间并无统一的一般性规定，而且当事人可以约定除斥期间，且法律列举了解除权、撤销权、抵销权的除斥期间是一年。

回购权的行权期间判断，关键也是应该通过解释当事人的意思即合同条款加以确定。

前面已经提及过，据我们调研发现，市面上大部分的回购条款都是约定了投资人享有一个“回购选择权”，即核心在于回购条件成就后，投资方有权选择是否请求回购。所以，此时，回购权属于形成权，应在“合理期间”（除斥期间）内行权，期间届满则导致回购权消灭。

若合同的回购条款约定，条件成就后回购义务人和回购标的都自动确定而无需投资人选择，则该回购法律关系应当认为在条件触发的时候已订立，此时应跳过合同订立而直接进入合同履行环节，投资人权利系请求权，则一般适用于三年诉讼时效。

若合同的回购条款约定了投资人“选择回购的期限”，则优先适用于当事人之间的约定。